条野采菊的笑容凝固了刹那,他在内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维持着惯常的微笑：“安井小姐，你可能电视剧看多了,我们军警是正经的组织机构，不会有如此突然和仓促的行动。”
“……”安井七央心说哥哥你昨天和末广铁肠掏出手铐啪嗒一下就给我铐住难道还不够突然和匆促吗？
“哦。”她应道。
但条野采菊能听出来这句回应不够真心。
灵敏的听力为他构建出了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的模样，即使是被竭力压抑着的情绪，对于条野采菊来说，也只要动动耳朵,聆听呼吸、心跳、肌肉收缩、血脉流动交织出的乐章，就能轻易洞察清楚人类的心思。
更不用提安井七央很少会注重掩藏情绪。
条野采菊见过许多人,面对军警，有些人能做到声线平静、呼吸平稳,从外表来看找不出瑕疵，但他还是能听见冷静皮囊之下包裹着的血液在流动之时不经意渗漏出的紧张。
而安井七央的浑身上下每个细胞给予的反馈几乎都和她表面的反应趋于一致。
即使是在身陷囫囵的昨天。
“要进来坐坐吗？”他听见小姑娘问。
安井七央的语调没有情愿也没有不情愿，也就是说点头和摇头对她来说没有区别，他怎么样回答都行。
如果点头，那她就欢迎他拜访,如果摇头，她就直接和他说再见。
条野采菊很少遇到如此平等的毫无差别的选择,他垂眸，耳坠的流苏晃动着，轻轻一笑：“好。”
迈过庭院,他听见树叶在空气里盘旋着下落，仍旧留在枝头的叶片摩挲着沙沙作响。
条野采菊今天换下了军警制服,穿着日常装，匹配的鞋子也不是厚重的军靴。他跟随黑发的小姑娘跨进门，萦绕在耳畔的空气流动的声音骤然变缓。
“坐吧,条野上士。”
他应声坐下。
安井七央随手将酸奶搁在了餐桌，转头走向另一侧的客厅，蹲在矮柜旁翻找，“红茶喝吗？”
“嗯。”
他的左侧是阳台，几束阳光落了进来，条野采菊看不见，但仍旧偏头望了望那里。
虽然无法从视觉上获得任何有关周围环境的信息，但是其他的感官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描摹出了这栋建筑的模样。
安井七央在离他十米之外的隔间里哼着小调，打开橱柜的声音、瓷器碰撞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不会注意的脚步声，条野采菊听得一清二楚。
显然，安井七央现在心情不错。
“咦？”随即她小声嘟囔道，将手里的茶包翻了一圈，“我看看这茶什么时候过期。”
条野采菊：“……”
五秒钟后，应该是从外包装找到了信息，她惊叹着松了口气：“啊，还能放好久。”
条野采菊：“……”
他听出来了，安井七央平常不会喝红茶。
事实确实如此。
小姑娘平日里不怎么喝红茶，她是酸奶的忠实拥护者，那袋红茶纯粹是为了费奥多尔买的。费奥多尔不来，茶包分量就不减。
“条野上士，慢用。”安井七央将那杯红茶递到他面前。
条野采菊低头，复又抬头：“安井小姐不喝吗？”
他一问，安井七央意识到自己缺了什么。转身站起来三五步跨到餐桌旁，拎着那袋被遗落的酸奶就回来了。
“我不怎么喝红茶，我都喝酸奶的。”
临期的折扣酸奶被买一送一胶布紧紧缠绕在一起，安井七央环顾四周，没找到想要的剪刀。她仰着脖子，伸手往后去够着了柜子，顶端是她进门后顺手放在那里的钥匙。
她抓着钥匙，抬眼扫过条野采菊，眨了眨眼睛，低头，依旧选择用钥匙捅断了胶带。
条野采菊：“……”
还是那句话，条野采菊看不见，但他的听觉完全能弥补视觉的缺失。
条野采菊准确无误地捧起茶杯，他早早做好了这茶估计不怎么样的心理准备，因此只稍稍抿了一小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浅尝一口的味道还不错。
安井七央含着塑料吸管，喝了一口。她的坐姿不是朝向正前方的，而是有意往右偏着斜坐，使得她更加面向条野采菊。
白发军官不经意间的挑眉被小姑娘收入眼底，她松开吸管，微笑着问道：“是不是还可以？”
“是。”条野采菊点头，浅笑的嘴角结合柔和的嗓音，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开玩笑，“我还以为这茶不怎么样，安井小姐才不经常喝。”
安井七央就没分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不重要。
她挥挥手表示：“不是，我就不怎么喝红茶。这是给我的朋友买的，只有他来我才会拆。”
条野采菊回忆了那袋茶包的数量。
他寻思着按她这说法，这朋友是没来几次了。
小姑娘又问：“作为军方代表的只有你吗？”
“是的。”条野采菊反问，“安井小姐是想要见到谁吗？末广上士？”
“不，我只是在想似乎军方的事情总是会派出你，昨天是你和末广上士，今天只有你。”
“因为涉及到安井小姐。”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放下茶杯，偏头微笑着，理所当然地继续道，“所以我来了。”
安井七央当即内心一声呐喊：[操。]
MK-777只冒出个问号：[？]
条野采菊听到她规律着跳动的心脏有那么半秒异样地变速了，宛若恶作剧得逞的孩童，白发军官满意地勾起嘴角，俯身又端起了那杯红茶。
[他故意的。]她吐槽，[但是他笑得挺好看的。]
虽然条野采菊是故意的，她也知道条野采菊是故意的，但是不影响她还是觉得条野采菊刚刚那个瞬间笑得很好看。
MK-777：[……]
MK-777表示：[我就知道。]
“说得像告白一样，条野上士，太恶劣了。”安井七央撇了撇嘴，直接指出，“你明明昨天一直都在强调是因为「书」。”
条野采菊双手一摊，无辜道：“那是安井小姐的想法吧，不是我的初衷，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至此，他顿住，不经意地向后靠去，又学着刚刚那样偏头笑了笑，“毕竟安井小姐就是「书」吧？”
“嗯。”安井七央喝了口酸奶，松开吸管前全程专注地盯着白发军官，腹诽着末广铁肠的语言天赋怕不是全点给条野采菊了。
她侧坐着，将左腿往前伸了伸，放弃了争论——她不觉得和条野采菊就这点有什么好争论的——转而挑起了新的话题，“还是和我说你工作上的事情吧。条野上士，比如军警派你来需要你做些什么？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听到她这么说，条野采菊笑意凝在眉眼与嘴角之间，转瞬便消融了大半。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安井小姐。”
“嗯。”安井七央点头，咬着吸管洗耳恭听。
“你所说入住这栋住宅的情况完全不会发生，因为军方已经收购了你旁边的那栋屋子，我会暂居在你的隔壁。”
安井七央咬吸管的动作一顿：“？”
瞳孔地震.jpg。
“横滨政府和军方不会限制你的活动，只是需要了解你的行踪。另外请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一旦感受到「书」的能量异常，请及时告知我。”他缓缓道来，声音既像是一阵拂过的风又像是一场飘落的雪。
“…………”
安井七央疯狂地眨着眼睛，缓过神吸了口酸奶，好像这样能更清醒地认清现实。
她锐评：“条野上士，你描述的这些，跟演得电视剧也差不了多少。”
“上层的指令是这样要求的。”条野采菊双手一摊，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需要向你汇报吗？每天的行踪？不会还得要我每天晚上写份报告交上去吧？”她问着问着突然反应过来，“好像真的要写报告也得是你写……你会跟着我吗？如果我出门的话？”
“理论上我需要那么做。”他说，“不过其实我比他们更相信安井小姐作为「书」的能力，各方面都是。我很喜欢安井小姐那时说的那句话，‘没有什么能困住「书」’，很适合你。”
安井七央理解了他的意思，赞叹道：“条野上士，你很有眼光。”
顺便还悄咪咪和MK-777夸奖了自己一番：[说实话，我也喜欢我的那句话，想想就很帅。]
“虽然不喜欢也不需要你总是跟着我，但恰好我明天需要去个地方，还挺适合条野上士你跟我一起的。”
“港口黑手党？”
“咦？你知道？”
“因为你今天去了武装侦探社。”他指出这点时，安井七央并不惊讶，“那些享有名气的作家里，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则属于港口黑手党。”
“是的。要和我一起去吗？”
条野采菊刻意压低了声线，听着像在质疑：“你好像当我是借来的保镖，安井小姐。”
黑发小姑娘则眼神天真，同样微笑着，她的神情分明在说难道不是吗，但是脱口的话却截然不同：“没有哦。我当条野先生是优秀的合作伙伴，我们互相配合，你配合我的需求，我配合你的工作，两全其美。”
白发军官维持着短暂的沉默，忽而轻笑了一声：“行。”
“好耶！”安井七央高举起左手，很快又垂下手臂，平直地伸在胸前，“合作愉快。”
条野采菊与她击掌，他的力道很轻。
“合作愉快。”
安井七央的心情原本就不错，在此刻，清脆的掌声想起，更是让她的好心情得以锦上添花。
小姑娘放松地翘着二郎腿，继续喝着酸奶，“我忘了问，军方的指令会维持多久？”
“没说。”
“……？”她疑惑了，“啊？没说？那意思是……”
“在得到撤除的指令之前，监管一直存在。”
安井七央很想给自己配个点烟.jpg，但她没有烟，只有酸奶，于是猛吸了一口酸奶。
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忧郁道：“按照你们横滨那股子执着劲，我能等到撤除的那一天吗？”
“如果是安井小姐的话，当然可以。”条野采菊听起来反倒比她还有信心，“我说过，我相信安井小姐作为「书」的能力。”
他最早发现和接触「书」，也最早意识到怀疑「书」的举措是矛盾的。
安井七央如愿离开军警基地，足以让条野采菊确信。
或许真的没有什么能困住「书」。
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无息跟随她的意愿。
世界甘愿为她旋转、扭曲。
而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无法摆脱这一点。！